狼狽相

盡管沒有讀報的習慣，但身居人多口雜的公寓樓，楊纓還是無可避免地得知了大眾對她離婚一事的議論。

出乎她意料的是，傳媒對她的嘲諷聲少之又少，大部分都在調侃穆家父子雙雙被老婆飛了這一背時遭遇。“豪門兩父子，雙雙失婚姻”，成了近來最熱門的大字標題。

或許是因為父子前後腳離婚之事過於離奇，一向對女性嘴毒的江城傳媒這次居然高擡貴手，放過了她們兩婆媳，反倒圍著穆家父子倆大書特書起來。什麽風水，命格，甚至連名字都被分析得頭頭是道，定要從玄學角度找出他們婚姻失敗的原理來，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看得楊纓直想發笑。

還有風水學家跳出來說是因為穆家祖墳修的不好，不利於子孫的姻緣，要免費登門為他們改善的——自然被穆家發言人第一時間婉言謝絕了。但這事依然成為了一條茶餘飯後的看點，被迅速傳播至全城每一個角落。

就這樣兵荒馬亂地過了幾日，楊纓終於從巨變的生活中緩過了勁來。

要說起來，她人生的前十幾年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普通日子。母親雖然是明星出身，卻並沒有積累下多少餘財。父親雖則工作穩定，到底薪水不高。她作為家中獨女，生活雖不至於緊巴，卻也遠稱不上富餘。

想到這裏，她驀然嘆了口氣。

她又何嘗不知是她高攀了穆家。可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比財富更緊要，譬如道德，譬如尊嚴，又譬如……她的女兒。

穆伯升眼中的她愚不可及；傳媒雖未對她落井下石，卻也無多大認可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，當她輕衣簡裝踏出穆家大宅的那一刻，內心有多麽平靜和輕松。

她長久痛苦的靈魂終於解脫了。

上柔，她可憐的上柔。你，有沒有原諒媽媽一點點？

三十年的漫長歲月不僅改變了她曾嬌嫩的容顏，也深刻顛覆了這座生她養她的城。

當楊纓如年輕時那樣準備塞錢進巴士投幣口時，才被告知如今已經不興這個了。

“太太，我們眼下都是刷卡。”巴士小哥沖她笑得彬彬有禮，楊纓卻感到臉上有一陣火在燒。

“那這個斜方口是用來——”

“喏，這樣把卡插/進去。”小哥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交通卡，手把手地教她，“就是這樣，然後聽到“滴”的一聲就可以了。”

後面排隊的乘客發出一聲輕笑，似是在嘲弄她的無知。楊纓面色發燙，甫一到站便急匆匆下了車。

等她終於差不多摸清了這座城市如今的運行規則，開始逐漸適應平凡的生活後，又不期然撞見了一位老熟人，與她關系不如何熱絡的方太太。

“喲，這不是‘穆太太’麽。”牙尖嘴利的方太太一見到她就忍不住開腔，“這才幾天吶，就變了個人兒似的，真叫我不敢認。咋，剛離開穆家就落魄得跟窮要飯的一樣了？”

楊纓瞥下眼眸，腳尖自然調轉方向，不打算理會她。

卻不想方太太上前一步攔在她身前：“楊纓，你也別怪我心眼小。往前你沒少在我跟前擺你穆太太的架子，如今也終於輪到我出口惡氣了。”

說著朝四周看了一圈，低低地笑道：“你說，如果我當街同你扯頭花，會不會很精彩？”

“隨你。”楊纓已經留意到了躲在角落裏等著拍猛料的狗仔，“只要，你不怕丟了你夫家的顏面。”

“你——哼！”方太太不甘心地跺腳。

楊纓曬然一笑。拿捏方太太這樣的人，只消擡出她的夫家即可，比什麽都管用。

可她胸中卻無半分得意。曾經的她，不也和方太太一樣麽？

“楊纓！”方太太突然從挎包裏掏出件東西沖了過來，“你當初用來羞辱我的東西，還給你。”

一大瓶木樨香水就這麽直直澆了她一頭一臉。

楊纓也是在看到她掏出香水的剎那，才反應過來對方是有備而來。誰能想到她肩上背著的包包裏，居然藏了這麽一大瓶沈甸甸的香水？

Sophia，她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？！

過分濃郁的香水味嗆得楊纓喘不過氣來，她擦了擦臉，說：“我沒有想過用它羞辱你。”

“當初你有，我沒有，就是在羞辱我。”方太太神色倨傲，“眼下你我攻守勢異，這口氣，我出了，你就給我好好受著吧。”

方家的保鏢見太太氣已出，立刻上前將人團團圍住，不給對面絲毫可乘之機。

楊纓氣得心苦。

原來離開了穆伯升，她就要變成人人可欺的羔羊了麽？

不行，她絕對咽不下這口氣。

一旦這事見報，穆伯升不知會如何挖苦她。

然而她擔心的事最終也沒有發生，第二天，第三天，第四天……娛樂版面一片靜悄悄，仿佛她們當日看到的狗仔只不過是一場錯覺。倒是方家的企業被人舉報勞工合同違規，數百工人不依不饒地找上門，鬧得方家老爺很是頭疼。

正在楊纓詫異之時，一位不速之客卻驀然闖進了她的生活。

還是一個她早就認識的人，康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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